你从来不曾对我著迷

明诚在法国见到了梁仲春传说中的"情人"。那女人不到三十岁，长得不怎么好看，坐着电动轮椅。

"小佳，给你介绍个朋友，这是——"

"明诚。"小佳笑道，"我反复看过他的比赛，非常精彩。"

明诚强压住震惊的心上前握手，发现小佳不止是下肢残疾，而是腰部以上的高位瘫痪，两只手的每个手指头都佩戴着助力器。他们象征性的碰了碰手指，小佳的手握不住任何东西。

房子是平层的，没有任何障碍或台阶门槛，完全为了方便轮椅进出。轮椅是全自动的，房间中所有家具和电器都是特殊定制，看起来价格不菲。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保姆和一个护士。

梁仲春让明诚留下一起吃午饭。餐桌上随便聊聊，得知小佳在巴黎大学读书，学欧洲史。

明诚笑问："你喜欢历史？"

小佳淡漠的笑了："没有很喜欢。不过欧洲史可以一直读八年，时间长。我没事做，专捡个学制长的读。"

明诚偷偷看看梁仲春，低头继续吃东西。

吃过午饭，梁仲春与护士和保姆分别聊了一会儿，又嘱咐小佳下个月要去医院做若干检查与治疗，与明诚一起离开。

"你情人？"上了车，明诚就等不及问。

"你觉得呢？"梁仲春开着车，无奈道："我说不是你信么？"

"她瘫痪多久了？"

"十八岁到现在，整十年。"梁仲春深呼吸了两次，继续说着："头三年完全卧床，康复训练五年，能坐起来乘轮椅两年。"

"是你在国内带的运动员吧？"明诚想起她缠绕在手指上的金属仪器，忽然感觉腰腿都跟着发麻。听见他们私下说话时，小佳称呼粱仲春"粱指导"，国内的教练员才这么称呼。

梁仲春把车子停在街边，打开车门，他似乎需要一点新鲜空气。点上一支烟，眯着眼睛苦笑："八岁开始练滑雪，十四岁选拔到滑雪中心跟我训练。那时候国内条件不行，我私下拉赞助，带小队员出国比赛。有的时候去北欧，有的时候去加拿大。在芬兰训练的时候，把颈椎、腰椎摔伤了。我是私自行动，所以......"

明诚从车里走出来，立在车头处，"你就是那时候被滑雪中心免职的？"

"是。"梁仲春吐出一口烟，"这伤当时国内没法治，我带着孩子辗转美国和欧洲治病，三年没回国。那时候什么都干过，坑蒙拐骗，走私大麻，拉皮条，总之看谁都像钞票。"

明诚听他说着，还是忍不住想笑，咬着嘴唇，想起梁仲春的种种绯闻与乱七八糟的家庭纠纷，问道："既然是这样，你太太为什么还闹起来没完？"

"她不信。这事儿搁谁也不能信呀！"梁仲春无奈的笑了笑，"爱信不信。离婚也不能离，日子也没法过，就这样呗。这孩子我不能不管，医疗费太他妈贵，只要我稍稍撤手，她就没命了。你也看见了，现在是维持着，她以后能怎么办？说什么都白费，只能用钱堆。我有阵子是每天睁开眼，就得给医院签支票。做梦都算数，生怕签跳票，医疗中心把我告了。"

"我哥都知道？"

梁仲春自己笑起来："后来认识你哥，就跟他混，专坑他一个。"

明诚知道梁仲春贪，也知道在一定程度上哥哥默许梁仲春贪，原来如此。

"别觉得你哥是好人，他有的时候挺混蛋的，要不然......"梁仲春看看明诚的脸色，释然笑道："要不然两个前男友怎么都要和他分手？他比我，也就胜在脸长得好，腿也不瘸。"

明诚只低头笑，不回答。

"阿诚，你很幸运，没吃过苦。你哥哥把一切都安排好。在国内业余训练，出国之后俱乐部训练，十五岁做职业运动员。每一步都有他仔仔细细的铺路，生怕你不顺利。"梁仲春抽完一支烟，笑道："知道你哥往你身上总共投了多少钱么？"

明诚思量一会儿，说出一个数字，梁仲春想了想，摇头笑了："连我都算不清有多少。我就告诉你，光我从中得的，就有这么多。人家的体育明星是摇钱树，你呀，你是无底洞。"

明诚一愣，确实没想到。不过细想想，他几乎不做代言，不参与娱乐节目，这两条就砍断所有体育明星赚钱的道路。而各项大赛的奖金，就像梁仲春说的，还不够他贪的。

明诚笑道："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干，才有这些成绩。"

"当然要你努力有天赋才能行。可是别人就算也有天赋，也这么努力，也没法和你比。"梁仲春叹息。

明诚摊摊手，无奈的笑道："你到底要说什么？是想说如果小佳也有个好哥哥，她现在一定比我强？"

梁仲春摆摆手，少有的摆了正经脸色："我是想问你，是不是真的想滑雪？"

明诚愣了，有点莫名。

"我们不是随便玩玩。为了练高山滑雪，我摔断一条腿，瘸了二十年。为了更好的成绩，十八岁的小姑娘后半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。阿诚，如果你只是为了讨你哥开心才练这个......"梁仲春说到此处有点莫名奇妙的慌乱，"我可能没说清，我的意思是......"

"我明白了。"明诚扭头看着远处的天际，夕阳正缓缓落下去。

"你这次回国签继承协议，坐实了与明家的血缘关系。这件事答应的仓促，让你哥太被动。"梁仲春被阳光晃得眯着眼睛，"和堂兄弟恋爱是乱伦呀，万一以后爆出来，你哥和你可都是公众人物。你怎么想的？"

明诚坐在路边，双手捧住了脸，"我只是想给哥哥姐姐尽一尽力，没想这么多。"

梁仲春嘴角带着笑："你从来没想过和你哥能有什么结果吧？"

明诚沉默。

"我倒是想多了，原来你什么都明白。"梁仲春拍拍他肩膀，笑道："你哥早晚得回去，继承你们家皇位，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放弃你，和他当年放弃尼尔·布朗一样。"

明诚真的挺讨厌梁仲春，特别是这个时候。他有什么不懂的，为什么一定要来告诉他？还要拎着他的耳朵，问他明不明白，知不知道，害不害怕！

明诚忽然想到十岁第一次去学滑雪，夜里哥哥抱着他去吃宵夜，哥哥说："再过二十年还能抱着你。"

当时随口说的二十年，现在竟然已经耗费过半。

还有七八年光景？明诚想，七八年大概也够了吧。幸运的话，也许哥哥还可以爱他这么久，也应该满足了。虽然想的通，可实在很想哭。

"走吧，明天回加拿大，下个月世锦赛要好好准备。我希望这一站后，世界排名能再上几位。"梁仲春打开车门。

明诚的手机嘟嘟响了两声，是明楼发来的邮件，说国内有事绊住了，下个月不能去加拿大看他比赛。

可不可以别这么快？明诚有种坠落的恐惧感，仿佛速降时没找到准确的着力角度，一头栽下去，冷风在两耳呼啸，停不住，留不下，就这么落下去。